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迟到的悼念
——深切怀念著名画家亚明先生

康育义

 

  亚明先生离我们而去已经一年多了。然而,他的音容笑貌却一直留在我的脑海,久久难以忘却。

  记得在他去世的前半个月,我曾与南京大学原副校长、校友总会常务副会长袁传荣教授一起,到江苏省级机关医院病房去看望他。我捧着一大盆盛开的红杜鹃花走进病房,但见他无力地坐着,接受家人对他的按摩。我说:“亚老师,我和袁校长来看望你,祝你早日康复!”他那带着痛苦、无奈,然而却是兴奋、感激的神态望着我们,并用手指指着喉咙和前腹,却一点也说不出话来。我理会他的肢体语言,对他说:“我知道了,你不必说话,只听我讲,好吗?”他点点头,半睁着眼看着我们。我继续说:“你的情况我们知道了。现在你确实遇上了困难。但是我相信,你会以一位革命老战士的顽强精神和毅力去战胜它。我们衷心的祝愿你早日康复,我们南大师生还盼望你回去给大家讲课呢。”他会意的点点头。我们不敢久留,便依依告退,他吃力的用双手频频作揖,表示感谢。我们祈盼他能度过这一劫。没想到半个月后,竟传来逝世的噩耗,其时是2002年2月19日……。

  我和亚明先生相识于苦难的年代。算得上是患难与共的朋友了。

  1966年文化大革命不久,江苏文化系统“造反派”在江苏省美术馆举办“江苏省文艺黑帮画展”,展出了亚明、周村、李进的所谓“打倒江苏三家村黑画展”。展出的展品,有三人的画以及个人爱好藏品。我正是在这个黑画展上知道亚明的名字的。这个展览不但没有引起我对这些所谓“文艺黑帮的愤怒”(引自展览前言),反而觉得这三个人很有意思,他们的年龄虽都不大,然才华出众,画也画得很好,很有个性。而且还有高雅的丰富多彩的业余生活,他们经常在一起笔会,饮茶交流等等。可以说既是江苏当代文化名人,又风流倜傥。尤其是亚明的所谓“百壶斋”,收藏了各种茶壶,给我印象最深。“黑画展”,对于我这个孤陋寡闻,长期在封闭的校园里生活的人来说,真是开阔了眼界,不能不说是一次追求多彩人生的启迪。我想江苏是文化大省,文人以文会友古来有之,亚明等人的这种业余交往,正是这种文化传统的延续。由是,我产生想见亚明的念头。

  1972年一个秋夜,我在一友人的领引下,来到亚明的住所,第一次见到了他。这是江苏省文化厅的一座旧的多层宿舍楼,虽然当时亚明已调入江苏省国画创作组,但仍然没有什么自由,对我们的来访还是有戒心的,显得有些紧张。经友人的一番介绍,并说明来意后,他才释然些许。这次见面谈话不多,主要让我看了一些他的新作品,不到一小时便告辞了。由于当时我才学画不久,不论是画画技巧和知识都很浅薄,加上文化大革命的折腾,我没有时间,也顾不上再去拜访他。

  1976年1月初,周恩来总理去世,除了“四人帮”一伙外,全国处于悲痛之中。我再次来到亚明的宿舍,进门便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四尺整宣的大墨松,我被它震住了。一颗巨松顶天立地,松干的右下方一枝粗大的松枝嘎然折断坠落在地。这是亚明用泪水哭写的,以此寄托对周总理去世的无限悲痛与哀绝!站在画前,我半天说不出话,眼泪刷刷地往下掉。这是我们同心同感同情出现的场景,也是亚明视觉艺术的魅力。从此,我与亚明有更多的来往,及至成为患难与共的同志和朋友。

  两个月后,1976年3月2日晚,我再次来到亚明的宿舍,告诉他我即将出差到贵州,参加贵州省一项重点科研项目的研究工作,即“普定县岩溶地下水研究与开发利用”,想做些沿途写生工作,问他有何经验提供借鉴。他毫无保留的告诉我说:“你可以直接在宣纸上画,把眼前看到的速写下来,以锻炼抓形出神的本事。”并且说:“纸不必太大,四尺裁三即可。我出去就是这么办的。”他的这个指点,竟成了我野外写生的新起点。实践证明,用亚明的方法大灵。这次贵州之旅前后半个月,我在火车上写,野外工作之余画,竟得画稿90几幅,归来汇总编辑成册,命名为《西南行写生集》。这是我1965年拜许公泽先生学习山水画十年之后,开始转入“师造化”练习阶段得到的第一个成果。此后我一直沿用亚明之法,在数年中先后有七个写生集问世。它们是:《赣西北行写生稿》(1982)、《溯江行》(1982)、《川陕行》(1982)、《苏皖行记》(1983)、《大别山纪行》(1983)、《故乡厦门行》(1984)、《杭州西湖风光》(1985)等等。这些成果现在看来虽然很幼稚,但通过这些实际磨练,却使得我练就抓形出神的过硬本领,绘画技巧显著成熟起来。我把那几年的苦练称之为“实战前的准备阶段”。从1985年暑假开始,我正式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投入旅游资源考察研究工作。在野外科研工作中,我把地质科学、自然审美、山水绘画与旅游建设有机的结合起来,开拓出山水画直接为地区国民经济建设服务的道路。先后完成了对贵州黄果树地区(1985-1987),新疆特克斯县(1993-1994),福建永春县(1996-1997)的旅游资源考察研究,出版了《贵州旅游资源考察风光绘画集》(1989,贵州人民出版社)、《特克斯旅游资源考察画集》(1994,南京大学出版社)、《福建永春旅游风光》(1997,南京出版社)。2000年我又结合塔里木石油天然气地质考察,完成了《新疆行风光绘画集》(多媒体光盘2001.)等等。这些成果之得来,追根寻源,亚明先生在27年前对我的那次指点具有关键性意义,他的功劳是永恒的。每每想到这里,我不禁深深的怀念他,由衷的感谢他!

  1976年4月,我因反对“四人帮”,捍卫周总理,拥护邓小平而被作为“南京事件”的代表人物投入监狱。虽然,我的行为与亚明无关,但是在当时“大追查”风的袭击下,亚明未免与我曾有来往而提心吊胆。个别胆小鬼、别有用心的人,也趁机在亚明面前散布谣言,说什么“康育义在狱中招供了,说亚明是他的幕后策划者”。这些捕风捉影的谣言,无疑给亚明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。这些情况,当时我是全然不知的。办案人员也从未涉及亚明与我关系的问题。只是粉碎“四人帮”,我无罪获释之后,我和亚明会面时才得以知晓。我听了他的诉说,未免觉得愧疚,感到很抱歉,让他受惊了。而当他知道一切之后,亚明非但没有怪罪于我,反而亲切的对我说:“老康,我对你没意见!”一句话,所有误会全消,造谣者却暴露出丑恶的嘴脸。从此,我们之间关系更亲密,更信任了。

  粉碎“四人帮”以后,我国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。1978年,我因得到了彻底平反,并被南大党委授予《同“四人帮”作斗争的英雄战士光荣称号》而心情舒畅,不论是教学、科研,还是业余绘画活动,都得到全方位发展,真是扬眉吐气。按理说,此时的亚明也应当得到同样的好光景,他的才智应当得到更好的发挥。然而,他的道路仍然是坎坷的。八十年代初,他莫名的受到打击,有一段时期连他的日常行动也受到限制。总之一句话,他继续受到极左思潮的陷害。在这一时期,更能体现我们是同甘共苦,患难与共的友谊关系。在他困难期间,我尽可能从旁帮助他。我频繁到府上看望他,给他精神上的安慰。1983年我发起成立南京大学书画研究会。1984年我邀请他担任书画研究会顾问,请他参加《南京大学春天书画展》,将他参展的作品刊登在《南京大学报》上。1985年,我邀请他来南京大学开艺术讲座,整个大教室坐满了南大学生,让他感受到南大学子的热情与真诚。1986年,我以南京大学书画研究会的名义,聘请他担任南京大学兼职教授(同时聘请还有宋文治先生),我们召开授聘大会,南大副校长庄重的把《聘书》当场授予他,这次活动得到了江苏省、南京市新闻媒体的及时报道,让他扬眉吐气,心情舒畅。1987年春,他和宋文治先生一起,与我们共同筹划成立南京大学东方书画艺术研究中心。4月17日,学校在中美文化研究中心召开东方书画艺术研究中心成立大会,他又邀请北京的徐邦达先生来参加研究中心成立大会,他们都作为学校的贵宾被请上了主席台。此后,他和宋文治先生又为我们研究中心聘请了北京的黄胄,上海的谢稚柳、陈佩秋诸先生为南大兼职教授。这些兼职教授在亚明带动下,都积极参加我们研究中心举办的大型画展和对外交流活动,为扩大南京大学东方书画艺术研究中心在海内外的影响,做出了重要贡献。经过十几年的努力,如今,我们南京大学东方书画艺术研究中心,不论在文理学科交叉渗透进行书画理论研究方面,在书画作品创作方面,在大学生中普及中国书画知识方面,还是在对外书画交流方面,都做出很多成绩,成为我校一个著名的跨系科的研究机构。抚今追昔,我们不能忘记曾经为研究中心的创建与发展,做出很大努力的亚明等诸位先生的功迹。

高山远去,江水长流。

亚明同志,永垂不朽!

 

2003-08-14于南京大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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